玄英明知她已经一日一夜寸食未进,却又无可奈何。
新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,跟着门外阎沛的声音轻声唤道:“公主!我能进来吗?”
郦若泱迟疑了片刻,朝玄英点了点头。
玄英会意,打起精神,缓步至门前,打开门,朝阎沛躬身施礼道:“公主殿下有请!”
阎沛神色有些不自然,向玄英拱手道:“有劳了。”
玄英虽心有不甘,但还是让阎沛入了新房,自己无奈退至门外。
新房内,郦若泱心神恍惚,直至阎沛来到身旁这才回过神来。
红红的烛光映照在阎沛白皙的脸庞上,此时此刻方才有了丝丝血色,一直以来的梦想终于成真,他难掩心中激动,然而他却发现眼前的意中人再非往日那个端妍婉丽、顾盼生姿之人,宛如失去辉煌羽翼的神鸟,又似深陷乌云丛中的明月,没了往日的光彩。他颓然坐倒在床榻上,心仿佛在这一刻摔碎了。
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。
当初郦照茂封闭整个博饶城,意欲加害储君。岳麓君偕同郦若泱、虞瀚东入相国府,向阎漪求助。身为相国的阎漪为家族百年大计着想,决意将郦若泱与阎沛的婚事作为交换的条件,这才有了两家结盟,郦照茂最后时刻妥协的结果,此次事件还导致了虞瀚东被逐出东都博饶。
他知道,因为自己的私心作祟,郦若泱恨他,恨他在危急关头趁火打劫,甚至还将她的心仪之人赶出了博饶城。可是她又如何能明白那种朝思暮想的苦楚,以及倾慕之人心中另有他人的痛苦。
“喀,喀喀喀——”
阎沛突然剧烈地咳嗽,一度喘不过气来。
郦若泱反应过来,关切道:“你怎么了?还好吗?”
阎沛暗自瞧了瞧手帕上的血迹,苦涩而又虚弱地回答道:“没事,我没事。”
郦若泱并未仔细在意,她只是点了点头。
“我好像从未与你这么独处过,真好!”阎沛的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,“还记得那年新春佳节,你自望舒山回博饶过年,在王宫夜宴上,我被人取笑唤作‘琢玉郎’,我怕在你面前丢了面子,于是极力反驳,闹得满堂欢笑。而你在散席告别之际,悄悄地唤了我一声‘玉郎’,那声‘玉郎’暖了我好些年。”
郦若泱渐渐想起年少时的那次调皮的行为,她没想到阎沛竟一直记在心上。
“我真的···好想···好想回到···回到以前······”阎沛的声音越来越低弱。
郦若泱不禁侧身看去,只见阎沛已倒在床榻上,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,她一阵紧张,连忙扶起阎沛,查看他的身体状况,同时正想招呼玄英去找大夫,还未开口,便被阎沛一把拦住了。
阎沛惨笑道:“没用了,我恐怕不行了。若泱!我能这么叫你吗?”
郦若泱看着他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,不由得悲从心起,她点了点头。
阎沛挣扎道:“对不起!是我太自私了···我终究没有抵挡住内心的诱惑,做了对不起你的事······”
郦若泱已经不在意这些了,她摇了摇头。
阎沛稍稍心安,跟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,他费力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,断断续续道:“这封信···请帮忙转交给···我的父亲······”他的气息越来越弱,已经到了气若游丝的地步,渐渐地,他合上了眼睛,嘴唇微动道:“替我···跟虞瀚东说声···对不起······”
郦若泱连忙答应道:“我答应你。”
“···你···你能再唤我一声···‘玉郎’吗?”
郦若泱流下悲泪,在他耳畔柔声唤道:“玉郎!玉郎!玉郎······”
阎沛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,最后道了声:“···谢谢······”
郦若泱闭上眼睛,泪水却再也不受控制地流下来,那个恋了她一辈子的人在她怀中长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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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事转眼变成了丧事,头天还布满红饰、喜气盈门的公主府过了一夜便满门飘白了。谁也没有想到,昨日那个博绕城中最得意的人现在竟已成了棺中之人。
公主府及相邻的相国府再次聚满了前来吊唁的人,其中有为亡者真诚哀悼的,有来趋炎附势的,也有来看热闹、打探消息的,虽然他们都带着不同的目的,但当他们看到大堂上摆放的棺椁,以及一身素服的豫章公主及阎相国时,都不由得心生敬畏,老老实实地哀悼亡者。
很快储君也来到了公主府致哀吊唁,还未满十六岁的郦照熙年少老成,已颇具人君风度。他在大堂上诚挚地哀悼死去的挚友,跟着又亲切慰问亲姐及阎府众人,一番慰藉真诚自然,让人感激不已。
丧事过后数日,郦若泱将阎漪请入后堂。
后堂内,阎漪打开阎沛留给他的遗书,看着看着不禁手指微颤,跟着老泪纵横,他收起爱子的遗书,缓缓道:“沛儿自小聪明伶俐,却不幸患有肺疾。老夫曾请过不少名医为他医治,最后得到柳神医一副良方,才勉强撑至今时今日······”说着说着他情难自禁,待舒缓心情后,接着道:“他也曾梦想有一日能够成为一名驰骋疆场、为国守土安邦的名臣强将,可惜他一出生身子就弱,这也成了他一生最大的遗憾。殿下想必知道,沛儿很早便倾慕于你,然而他自愧于身子羸弱,又无任何功绩,所以一直不曾向你表明心意。后来他察觉到你心中已经有人,自那以后便心怀郁结,茶饭不思,甚至连药都忘记服用,看着他日渐萎靡,我也是痛心疾首啊。那时候碰上储君身边的护卫叫虞瀚东的刺杀了三殿下,随后引来五殿下封闭城门,意欲加害储君。也就在这时,你们上门来找我,想与我结盟共同对付五殿下。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,我又怎么能错过。于是我便以你俩的婚事为筹码,算是帮沛儿完成了心愿···可惜造化弄人啊······”他叹息一身,垂首沉默了许久,忽地站起身来,整了整衣袍,郑重道:“沛儿临死前留下遗书,劝我以大局为重,带领阎氏一族无条件效忠于储君。”他跪倒在地,道:“今日,我阎漪向公主殿下保证,我阎氏一族今后将誓死效忠于储君,天地可鉴,日月为证!”
郦若泱连忙上前将阎漪扶起,柔声安慰道:“阿翁!快起来,我明白你的心意了。”
阎漪激动道:“能得殿下称呼我一声阿翁,沛儿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。”
泪眼婆娑之际,阎沛的音容笑貌浮现在郦若泱眼前,她终于为他流下了两行情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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