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已至,月上西天。
二人赶在宫门闭阖前,出了宫。
皎月清辉,深幽静谧。
“我知晓!”景随的笑声轻快,“宫内传言,姑娘对太子殿下情根深种。”
任知宜抿唇不语。
二人朝着石方街走去,行人渐少。
景随笑道:“不过,景某从不信流言。以我对姑娘的了解,那些穿凿附会的传言听起来实在可笑。”
任知宜静静道:“哪里可笑?”
“姑娘心性旷达,遇事明机而断,岂是传言中拖泥带水,委曲求全之人!”
任知宜双眸深凝,一字一句道:“或许,流言是真的。”
泠泠月光照进她的眸中,透出几分真意。
景随长眉微挑,眼中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。
原来竟是这样……
空气之中带着些许凝滞。
景随面色僵了片刻,复又笑了,笑得云淡风轻。
“景某与姑娘打个赌。有朝一日,姑娘会亲自出面,破除这桩流言。”
任知宜不明白景随的底气从何而来,秀眉一紧,一股莫名的情绪萦绕心头。
“姑娘!”景随轻声唤道,“到家了!”
回过神来,任知宜盈盈拜谢。
脚下步子一顿,她想起一事,“之前听景公子说太常寺卿钟黎可能与令兄之死有关,我查了他的卷宗,他两次被贬出京,皆是得景相襄助召回。景公子不如问问令尊钟黎此人如何,可能会有所获。”
“多谢姑娘费心!”景随轻笑,“不过还请姑娘明白,景相是景相,我是我。”
任知宜眸色轻动。
“所以……”,景随温和笑道,“姑娘日后做任何事,都无须忌惮于我。景郦与姑娘之间,我只会选择姑娘你。”
————
烛火燃燃,满室华亮。
清和殿后的内堂,皇帝端于正座,手指摩挲着玉茶盏沿,轻轻啜了一口。
堂下坐着一人。
宽袍广袖,面白微髯,正是当朝大儒,政事堂五人之一的翰林院大学士范昉。
“范卿,如何看待那万言匾?”
这一日,由靖南道万名百姓以指间鲜血写成的万言匾,一路跨越各道州府,浩浩荡荡地送至京城。
万言匾为三十龄黑檀木所制,长约八尺,重逾二百斤,由四名高壮侍卫肩举入宫。
城中百姓、后宫诸人见到此景,无不目惊语叹。
“生于盛世,得逢圣主,天亦幸之……千秋鼎盛,万世开继……”
此万言匾极尽溢美之辞,又兼万民血书,恢宏壮丽,非寻常歌功颂德的奏书所能匹及。
皇帝见之,龙颜大悦。
匾中一万字,无一字提及安王。
但是,朝中上下心知肚明,这功劳是安王的。
安王代君巡察靖北道,擒获山匪,安置流民,与应国修好通商,民间声望日隆。兼之在陛下床前侍疾,衣不解带,食不知味,至孝之名为前朝后宫所称道。
白日里,皇帝连下两道圣旨。
第一道,晋封贤妃为贤贵妃,赐住煜宁宫。
第二道,擢安王兵部侍郎一职,兼领内宫禁军。
皇帝轻轻抬手,一旁的胡总管立刻吩咐众侍退下,他自己则守在门前待命。
范昉微笑颔首,“陛下,民心归向,社稷之福也。”
皇帝微抬眼皮,“范卿觉得安王如何?”
“温厚仁义,才德卓然。”
“……”,皇帝顿了一下,“那比起太子又如何?”
范昉神色微凝,默了良久,“天家之子,龙章凤姿,各有千秋。”
“范昉!”皇帝厉喝一声,“当年嘉以之乱,你痛斥逆贼,傲骨铮铮,如今怎地成了置社稷朝堂于身外之人?”
“臣不敢!”范昉叩首。
皇帝沉声道:“太子才智过人,可惜对某些事过于执着。朕以为,他并非储君的合适之选。”
内堂一片静寂。
胡总管站在门槛处,躬着身子,一口凉气直往胸口窜。
范昉敛眉,“可是,太子并无大错。”
“结党伐异,不孝君父,这难道不算大错?”
范昉面露迟疑,“太子当年舍身救父,以至流落民间多年,或许……与陛下之间有些误会。”
皇帝双眸微动,手扶额角,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
“他失踪的这些年,朕一直四处寻找他的下落,为了他迟迟不立储君。夜里梦见他的样子,朕都会从梦中惊醒,涕不成声。
可是……自他回宫之后,丝毫不与朕和皇后亲近,反而愈发生分,如今更是在朝中结党弄权,与景相分庭抗礼,不将朕放在眼中……”
“陛下息怒!”
皇帝调匀呼吸,沉声道:“难道连范卿也要违逆朕的意思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