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哥……”
“要是不想醒来,就先好好睡一觉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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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未雨很喜欢看方兴睡觉的样子。
他喜欢把身子蜷缩起来,紧紧拽着被子。
他的表情柔和,像做了一场美梦。
他在睡梦中很少有动静,好像一睡不醒。
顾未雨知道方兴缺少睡眠。他喜欢工作,也许谈不上喜欢,但他的生活里总是工作居多。
有时候,顾未雨会问方兴,在他心里自己和工作的分量各是多少。
方兴会笑着说,自己的心里从来没有工作。
顾未雨现在想问,他的心里到底有什么。
他曾经有过心理创伤吗?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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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未雨开始在方兴看不见的地方生活,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想他。
分离,首先是一种瘙痒,不定期发作,需要抹上药膏;然后变成一种暗疾,疼痛渐缓,于是假装痊愈,不知不觉中已经与之共生。
两年多的时间,蒲公英开了一季,枫叶由红转绿。校外步行街的小吃店开了又关,新一届学生们已经不知道过去哪家店的名字。毕业季的学生各奔东西,在这座人潮汹涌的城市里留下最后的回忆。市中心广场连接起新的地铁线,变得愈发繁忙。顾未雨开始学着做饭,从最开始的一窍不通,到已经能熟练做出方兴最喜欢的几道菜。
这座城市的两年很快,也很慢。
顾未雨已经从学校毕业,开始试着找工作,和老同学联系,找地方租住,不定时向父母报备,慢慢成为了北市最不起眼的人物。
好在这座城市留有足够的温情,足以让每一个人予以寄托。
这里是方兴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,顾未雨尝试着去熟悉它,从一个街角走到另一个街角,恍惚间误以为自己和方兴一同走过了更多的年岁。
他不太敢去市中心广场。只是地铁路过时,总是会向他报站。
夜里风雨不止,雷声隐隐作响。顾未雨从床上惊醒,他又梦见了方兴在他眼前倒下的那一幕。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。湿漉漉的夜晚一时缄默。
一道惊雷闪过,城市夜空被撕开一道口子。
他隐约记起方兴以前也害怕打雷。
他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感觉。
现在这种畏怯仅剩他一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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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他分明快要忘记那些不快的时候,有人找上了他。
医院的一个附属机构,研发了一种模拟意识的技术,可以通过微伏测量人的脑电波,模拟——或者说呈现出人的潜意识空间,并有能力对其做出改变。
医院认为这项技术有希望让方兴这样的,受困于自我意识中的病人醒来。由于仍是临床试验,并不向顾未雨收费。
机构人员说他们尝试与方兴的父母联系,但他们只是简单签字,并不愿意出面。由于治疗方法是通过向病人的意识空间中投放现实存在,简单来说,就是让现实中的人通过模拟技术,进入到病人的意识空间中,所以他们希望顾未雨能同意。
他看着对方递来的同意书,一时沉默。
然后微微颤抖地签上了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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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们希望能有一种介质,能对病人产生影响。就像昏迷中的老人听到子女的声音会有反应一样的那种,能刺激病人苏醒的因素。”
“以一种最柔和的方式,尽量不对病人造成伤害,但又要让他能实质性地感受到。”
“如果病人曾经有过创伤,从而不愿面对现实,也许需要一些能够让他愿意再次回到现实的东西。”
“顾先生,请问您有没有什么想法……?”
“……”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,“我喜欢他,这种感情可以吗?”
对方回答,“感情是一种不好量化的东西,但也不是不行。只是不一定能有稳定的效果。”
“当然,对方是您的爱人,我相信他一定能感受得到。”
“……”
“现在的情况看来,也许可以把这种模拟因子转化为雨。”
“雨?”
“是的,就是让病人的意识空间里开始下雨。就目前的观察结果来看,病人似乎将自己的意识封锁在一个类似北市的空间中,反复地做着同样的事,比如工作。他的脑中世界里只有很简单的东西,几乎没有其他事物,包括……可能他的意识中也没有您。”
“目前来看,这种活动没有什么变数,也就是说,如果没有外界干预,病人就会在他的意识空间里不停地重复执行。”
“我们需要转机,将您的感情转化成不会伤害到对方意识的东西,那么雨是一种选择。”
顾未雨的目光一直放在方兴身上。漫长的时光过去,他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。
然后他坚定地抬起头。
“好,我同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