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知宜笑看着他,“为何不可能?董举子是不是想说,他已经死了?”
董嗣业双目阴沉,不发一语。
“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。”任知宜长叹一声,“他那日没有死绝,被人救了下来。”
董嗣业肩膀微垂,面上闪过慌乱之色。
“原本他们三人已位列三甲,可是科举舞弊之案一出,贡士被废。高期心知才学不及众人,终日焦躁。
此时,许、董二人假意安抚,再次给他承诺。高期才会一反常态,告诉同舍年敬之自己必能高中,还写了一封家信。
高期在修补砚台的路上,发现这是个谎言,恼怒之下去到程府,结果溺死府中。程可靖让许、董二人找一个身形与高期相似之人伪装高期,匆忙之间,他们只找到这个油坊的长工。
严风将尸体带回贡士院,替掉长工,假作不醒,坐实高期醉酒回房的传言,后又驾车出城投尸曲江。
原本尸体被绑缚了石块扔进曲江,不会这么快被发现,可惜那日月动潮汐,尸体被卷了上来。”
任知宜问严风,“这算不算是严将军的失策?”
严风默然。
董嗣业想起那日将那榨油匠推下井后,他急着赶回贡士院,未确认人究竟死了没有,一时之间面色煞白。
许乐元见大势已去,猛地磕头,“学生认罪!求姑娘救我家人性命!”
围观众人鸦鹊无声。
林居正道:“唐橘,去程府带人过来。”
任知宜突然道:“大人,下官想一同前往。”
“准!”
——
二人从堂前而下,百姓自觉退后,让出一条阔路来。
人群中投到她们身上的目光中多是惊惧,还夹杂着几分戒慎。
任知宜心内微叹。
寻常百姓或许会赞颂她义兄霍思修擂响登闻鼓的义举,却不见得能认同她和唐橘的行为。
只因为她们是女子。
朝堂之路不好走,女子的朝堂之路,更没有什么好结果。
太祖时入朝的沈氏,官居六品,最终还是难逃朝堂悠悠之口,入了后宫。
任知宜正暗自唏嘘,唐橘小声耳语道:“你方才说什么证词?那人不是死了吗……我惊出一身冷汗!”
当她们找到那榨匠时,人早就死绝了。
任知宜淡淡一笑:“我骗他的!”
—
天际墨云翻滚,开始起风了!
程府门前,卫枢一身玄色广袖长袍,腰间别汉玉九龙珏,衣袂飘风,木秀于林。
卫枢微敛袖摆,“孤想见见当年名动天下的程可靖,问他几句话。”
“正巧!”任知宜笑道:“我也有句话想问问。”
三人进入程府。
府中布局匠心独运,亭台楼阁、假山林石布置地错落有致,只是园中乱草丛生,透着几分荒败之感,影响了景致。
越至后院,这种感觉愈甚,连园中的仆从都透着沉沉暮气。
唐橘指着后院中的一口大缸,“就是这个!”
缸水澄净,小鱼儿摆着细尾,在其中游来游去,嬉戏玩乐地不亦乐乎。
任知宜环顾四周,竟觉得这水缸是整个府中唯一有些生趣的地方。
推开卧房的门,内里有个隔间。
房间昏暗,格窗关得密密实实,透不进亮光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儿。
程夫人坐在床侧,面无表情道:“他们来了!”
暗色菱纹床幔掀开,露出一张灰败的脸,两颊凹成了碗状,薄薄的皮肉包不住颧骨,只剩下一双眼睛,流露出些许麻木。
谁能想到,当年大胤有名的美男子竟成了这等形销骨立的模样。
他被扶坐起来,整个人气若游丝,“终于到了!”
卫枢问道:“程大人,为什么?”
程可靖轻声道,“事已至此,没什么好说的了!”
“当年国库空虚,百废待兴。江南财税,世家占去八成。”卫枢微微一顿,缓缓道:“程大人用错了方法,如今可后悔?”
“呵……”,程可靖剧烈地咳了半晌,“太子殿下想走一条截然不同的路?”
“有生之年,当戮力而为!”
程可靖仰起下巴,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,“甚好……”
“程大人!”任知宜问道:“臣女也有一问,葛政到底是死是活?”
“他才华出众,我本想留他一命,可惜……”程可靖幽幽叹道:“咳咳……他的尸骨,埋在后院的桃花树下。”
说完,他力不可支,向后倒仰下来。
程夫人福了一身,“麻烦诸位稍等,我想为夫君整理一下仪装。”
三人出去。
过了半晌,里面传来咚地一声。
唐橘大惊,却见卫枢和任知宜纹丝不动,面色如常。
程夫人推门而出,声音温和而平静:“我夫君自缢身死,这是他的告罪书,诸位带走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