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知宜掐紧手指,尽力让自己沉静下来,“那公文是户部签发,从京城一路送至灵州,各州驿站都会登记在册。”
徐志叹道:“沿途四家驿站,本官都查过了,皆未有记录。”
任知宜面色微变,幕后之人手眼通天,究竟是谁?她爹性格文弱,不善言谈,从不与人结怨,一直都是安静本分地做他长史的份内之事。
到底是什么人非要害他!
任知宜默了半晌,问道:“我爹如今被关在哪儿?”
徐志眼神闪烁,半天吐露出两个字——“刑狱”。
任知宜猛地攥紧手掌,心中的愤懑和悔疚溢满胸臆,双眼酸痛,几乎要落下泪来。
这两个月以来,她在京城替东宫筹谋,为别人翻案,却没料到她爹仍然在牢中受苦。早知如此,她何必进京!
徐志看她神情,慌忙道:“女史勿急,本官刚到灵州时,正值太子被禁足东宫,如今情势大不相同,定有转圜的余地。”
“多谢徐大人这些时日为家父奔忙。”任知宜猛地站起身来,面寒如水,声音里像淬了坚冰,“终究是求人不如求己。”
…………
明运街上,人流如织,熙熙攘攘。
青瓦白墙,楼檐微挑,一层为堂,三层为阁,铺门前挂着一面烫金靛蓝织锦帷幔,上书“宝篆香铺”四个大字。
远远望去,逶迤华车,珠玉广袖,若杨柳款摆走进香铺的女子络绎不绝。
好不热闹!
宝珠见到任知宜的身影,隔着老远欢喜地跑过来,拉着她的手笑道:“小姐!今日的香全都卖光了!我将想要预订香料的人登记在册,先收两成定金可好?”
“辛苦你了!宝珠!”任知宜心事重重,勉力挤出一个笑容。
未见云娘的身影,她问道:“云娘人呢?”
“她伤势未愈,不能久站,留在后院清点原料了。”
“嗯!”任知宜心绪纷乱,突然冒出一句,“我想回灵州。”
宝珠吓了一跳,“小姐,出什么事儿了?咱们的铺子才刚开张。”
“和铺子无关……”
任知宜摇摇头,话未说完,便听人群中传来一声怒喝。
一整盆滚热的火炭朝着任知宜扑面而来。
说时迟,那时快。
宝珠眼神一厉,旋身抽出案帛,以掌风将火炭收拢其中。
“哗啦”一声,火炭尽数落地,连任知宜的衣角都未碰到。
炭上还呲啦啦地冒着火星子,一看就是刚刚烧好的,滚烫的火炭。
好恶毒的心思!
宝珠大怒,纵身一跃,飞掠过人群,将那扔火炭之人一把揪出来,制于膝下。
这是个贼眉鼠眼的小地痞,眼睛滴溜溜直朝着后面望去。
任知宜望向人群中的一个背影,目光沉然,“高大娘子!”
正急着逃离的高氏身子一僵,缓缓地转过身来。
二十出头的年纪,面容姣好,一双眼睛水汪汪的。
“这人是你派来的?”
高氏咬着下唇,望向众人的目光,泫然而泣,“民妇一时想岔了!请任姑娘原谅。”
任知宜眸光泠然,沉默不语。
“呜呜……”,高氏泪水涟涟,一双眼睛像蒙了一层水雾,“姑娘你既然怜我孤儿寡母,给了我们银子,为何找到凶手之后又要收回去?”
数道惊讶、怀疑、好奇、审视的目光望过来,还夹杂着几分幸灾乐祸。
听闻此女市侩贪利,果不其然。
“我已证明你夫君并非自尽,便是胜了赌约,为何不能要回银子?”
此言一出,众皆哗然。
于法理无不妥,于道义却有失。
几位官家夫人以绢掩口,面露惊讶,不过区区银钱之事,给她就好!这女子却斤斤计较,当众说出这等刻薄之语,当真是不在乎自己的声名。
任知宜冷着脸,“宝珠,将这两人送到北衙卫去。”
北衙卫是何等地方!
高氏大惊失色,“任姑娘,你不能!我,我只是一时激愤……”
“激愤?”任知宜冷笑,“我找出杀害你夫君的真凶,你不但不感激,反倒要害我,这是何道理?
“可是那银子……”
“多年来,高期借口老母体弱,妻子患有眼疾,享受着县学的优待,实际上却是占人田产的乡间一霸。敢问高大娘子,你一双明眸,何来眼疾!
那些银子,是本姑娘辛辛苦苦赚的,为何要送予你?”
任知宜满心烦乱,不欲与她纠缠,向宝珠使了个眼色。
“嘎嘣”一声,宝珠微一用力,折断了那小地痞的手。
接着像拎小鸡崽似的,连同吓得浑身瘫软的高氏,朝北衙卫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