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哦?”柳德轻笑,“你们按她说的做。”
“大伯信她?”
“信不信并不重要!只要让她觉得我信任她即可。”
侄子面露不解。
柳德从书案后面走出,嗤笑道:“你以为她会真心助我?”
柳德膝下无子,惟有一个父母早丧的侄子留在身边,是他最信任的人,日后柳家的人脉、经营,也要尽数交到他手中。
看着自家侄子迟疑的眼神,他轻声笑道:“任知宜可不是一个蠢人!她心中清楚,即便韩家败了,也不会伤及太子根本,她却可以利用我达到拆毁太子婚约的目的。
她以为我费劲心机笼络她,是为了郑家的盐业经营……”
柳侄不明所以,“难道不是?”
“这个世上有比盐业更一本万利的买卖。”
柳德拍拍他的肩膀,感慨道:“我入仕几十年,坐到今时今日这个位置。咱们柳家的荣辱皆系于我一身,若有一日,我退出朝野,柳家还有何立足之地!
所以,大伯要挣从龙之功,为柳家延续尊荣。”
柳侄蓦地一惊,心胆剧颤。
柳家是依附于解州宫家起家,如今太子与宫家、柳家已是死敌。若然太子登基,柳家必然倾覆。
大伯想要设局陷害太子!
他哆哆嗦嗦,说不出话来,“大,大伯……”
柳德握着他的手,将他握得生疼,“不要怕!”
“任知宜以为我与她结成同盟,各取所需,是为了盐业经营,我们正好借此时机,让她为我们所用。”
“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郑韩两家相争时,我们给太子一个痛击,储君更易,安王上位,顺理成章。”
柳德笑得阴沉。
屋外,倾盆雨坠。
酝酿了一整日迟迟落不下来的雨,此时,轰轰然地从九霄之外垂落下来,势不可挡,急不可待。
柳德打开窗棂,沉声道:“有些事儿,你再怎么抗拒,也终究会走到这一步,就像这场雨,避是避不过的!”
————
这一日,平地一声惊雷起。
韩家商铺售卖假盐,被官府查获。
整个朝野为之震荡!此时,正是郑韩两家争江南盐业专营权之时,韩家出此纰漏,声誉尽损,绝难翻身。
大胤盐业施行两重盐制。
江南三道为专营制,由郑家负责产盐、运盐和销盐,每年向官府缴纳盐税,此盐税占到大胤盐收半数以上。
除江南三道以外的其他各地,仍然施行盐引制。京城附近的盐井、盐池皆由盐铁司所管控,商户可凭盐引获得售盐的资格。
京城的盐皆出自浒山盐场,盐品分三等,价格不同,颜色、形状各异。
明眼人都知道,这是韩家着了什么人的道;可是,退一万步说,这其中关节存在漏洞,也是事实。
盐铁司走了两遭,不但没拿回盐引,还被人说“竖子妄言,不足以谋”,气得韩少初拂袖而去。
任知宜听说此事时,已是翌日清晨。
甫入宫中,刚走过清和殿的甬道,便看见卫枢的身影。
二人遥遥相望片刻。
原本驻足在甬道的宫人得了令,纷纷快步离开,生怕走得慢了,听到什么不该听的。
四下空寂,和风细润。
任知宜缓步上前,颔首行礼,“殿下!”
卫枢瞥了一眼,她今日身着官服,右耳侧被双幞乌纱官帽遮住少许,淡红色的伤痕若隐若现。
“为了韩家的事儿而来?”
任知宜顿首,“听闻韩少初求见殿下,殿下并未将其拒之门外。这么看来,殿下是非要襄助韩家不可?”
听不到回应,她继续道:“盐业经营,非一朝一夕可成。江南世家相争,东宫应作壁上观。”
卫枢并未有现出被冒犯的恼怒,声音依旧清淡如昔,“我以为凭你与韩少初的交情,你是来替韩家说话的?”
山南道一行,任知宜与韩少初也算患难之交。
任知宜敛眸,“臣一心为东宫筹谋,不敢有私。”
卫枢的视线越过她,“你可知韩少初进京之后为何没有找你,反而去找苏叶引荐?”
“早在节度使府,我就向他表明了立场我不赞成东宫过早地介入世家之争……”
任知宜原本恭谨低首,应答自如,冷不防目下之光被人影一遮。
心头一震,她猛然抬头,卫枢已然欺身至身侧,二人咫尺相隔,呼吸可闻。
“殿,殿下…”
任知宜被他强烈的气息所罩,顿感不安。
脚下堪堪退了一步,便被他握住手臂,拉回到原位。
卫枢长眉深蹙,眉下的剑痕因为过于用力泛出猩红的色泽,清晰可见。
“有人说,你恋慕孤而不得,会因此背叛于孤。”
任知宜浑身僵直,脚下虚浮地像踩了一团棉花。
“臣……臣绝不敢有二心!”
卫枢箍着她的手丝毫不松,双眸如漆,“孤想问的是,你真得恋慕于孤?”
任知宜怔立在原地,睫羽狠颤。
她想挣脱桎梏,因为惧怕卫枢会听见她胸腔里的擂鼓声。
突地,一只黄羽雀扑棱着翅膀,从二人之间掠过。
清脆的叽咕声,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凝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