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渐明,朱雀街上家家启板挂幌,又是新的一日开始。
街尾的千金药堂门前早早排起长队,因为掌柜的医术高明,远近闻名,所以每日慕名求医之人络绎不绝。
冬日天寒,瑟瑟北风吹得人手脚冰麻,众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,偏偏此时还有人不顾众怒,往人群里推挤。
“嗳,你谁啊?”众人喝道。
来人也不理会,推搡着冲到队伍最前面,猛拍药堂的大门,“开门!快开门!”
这人看起来六十岁左右,面带烧疤,衣着寒碜。
众人猜测他可能家中有人急病,本不欲与他一般见识,奈何这老儿拍不开门,却又跑到人群中高声谩骂。
一壮汉撸起袖子,要教训他。
“啊……”,老儿瞥见壮汉一脸凶相,突然惊吓地抱头蹲地,浑身抖如筛糠,“别杀我!别杀我!”
壮汉看他疯疯癫癫,遂收了拳头,“你胡说什么呢?”
老头一时喃喃自语,一时瑟缩着身子,将食指竖在嘴边。
“嘘!”
他压低声音,小心翼翼道:“我偷偷地告诉你,我看见隔壁王婶儿把他家狗娃儿藏起来,因为狗娃儿……
他顿了一下,“他起糠疹了!”
壮汉摸不着头脑,下意识道:“那又咋了?”
老头惊恐地睁大眼睛,“那糠疹会死人的,过不了多久,耳朵就会流血,皮肤烂成一块块,生出密密麻麻的蛆虫。”
“这老儿疯了!”
“别管他!一大清早说些瘆人的疯话。”
“真晦气!”
众人将他围成一个圈,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。
老头神情愈加狂躁,双目赤红,不停地朝半空挥舞手臂,“让我出去!我要离开这里,这里有瘟疫,会死人!会死人!”
“瘟疫”二字让众人倏地变了脸色。
“什么瘟疫?”
“你说清楚,京城哪里有疫病?”
“不是京城,是云门镇!”老头目光呆滞,接着继续疯言疯语起来。
众人竖耳听着,渐渐品出些不对劲来。
此时,千金药堂的门打开,掌柜出来解释说,这人是药堂近来收治的病人,患了失魂之症。不发病时温厚谦和,安静少语,可是一旦发起病来,就会狂性大作。前日,药童一个不留神,他从后院跑出来,他们找了两日都未找到。
人群中有人问道:“他是不是当年云门镇屠案的幸存之人?”
掌柜神色微穆,也不答话,打揖作礼地领着老头回去。
当年嘉以之乱,盛氏叛军的败亡就始于云门镇被屠一事。当年,四个幸存之人死里逃生,将叛军屠杀全镇的事公之于众,引得天下震动,戮力讨盛。
若正经论起来,这几人还是义士。
奇怪的是,他们后来并未受到朝廷封赏,反而隐姓埋名,不见踪影。
这老儿虽疯言疯语,却有问必答。众人问他经历,得知他一直被人追杀,为活命只好自毁容貌,改名换姓。
追杀他的人不是叛军的残余旧部,却是一位不知姓名的“京城大官”。
大家闻言,面面相觑。
坊间开始猜测这位“京城大官”究竟是谁。
有人怀疑是朝中曾经跟随过盛齐月的几个降将,也有人猜测是当年在盛氏铁蹄下苟延保命的皇亲勋贵。
一时之间,流言四起,众说纷纭。
————
苏叶陪着唐橘查了半日,从城东跑到城南,从城南又去了城北,累得汗湿衣襟,饥肠辘辘。
唐橘拧着眉,一脸的嫌弃,“早说不让你跟着,你偏要跟!腿脚这么慢,瞎耽误时间。”
苏叶闻言,气得白面涨红,一股闷气梗在胸口,上不去,下不来。
唐橘莫不是个瞎子?
难道看不出来他对她有意!
想他苏叶,长公主之子,堂堂户部侍郎,相貌俊秀,风姿卓然。整日跟在她身边,被她呼来喝去,何其卑微!
有好几次,他被唐橘气得暴走,过后又眼巴巴地回来告饶。
谁让他一时不察,着了她的情道儿。
二人之前因为任知宜的事儿结下梁子,苏叶气不过,便将大理寺和户部之间的往来事务全部揽上己身,但凡唐橘来户部调档,他便借机挑摘唐橘的错处。
没料到,这姑娘心性硬得很。
任凭他如何刁难,也没有服软过一句。
有一日,户部同侪下值,仅他二人还在公廨。
他故意留她在户部誊抄档案,一晚上她都有些心不在焉。亥时刚过,她便推说家中有事,匆匆离开。
当时,他一时好奇,跟了过去。
唐橘出了公廨,并未回家,反而兜兜转转走到一条冷冷清清的巷道里,轻轻叩响一座宅子的后门。
那夜无风,街上一片静谧安宁。
她将长剑随意地搁置一旁,席地而坐,月辉笼在她身上,透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洒脱之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