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是月色惑人，这一幕落在苏叶眼中，倒让他品出几分别样的味道，与京城世家贵女相比，唐橘那略显黝黑的皮肤似是有一种鲜活的生命力。

不过片刻，宅子后门走出来一群人。

确切地说，是十几位妙龄姑娘，她们蹑手蹑脚地跨出门槛，待见到唐橘时，面上皆露出欣喜之色。

一个姑娘小声道：“我们以为你今夜不来了！”

唐橘笑笑，“我不来，你们怎么回家啊？”

小姑娘们纷纷咧着嘴笑了笑，虽然面容略显疲惫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。

唐橘将她们一一送到家之后，才返回自己家中。

翌日，苏叶出言试探。

唐橘当场拎拽起他的襟领，恶声恶气道：“你跟踪我？”

苏叶淡定地捋了捋衣襟上的褶皱，“本官只是在核实，看你有没有做违反朝廷法度之事。”

唐橘冷哼。

“既然你不说，那本官自己去查。”

说完，转身欲走。

唐橘拦下他，沉默半晌道：“那间宅子的主人是何三娘。”

苏叶挑眉，“德慧秀衣坊的当家何三娘？”

“嗯！”

苏叶将外面的大门闭上，“你继续说吧。”

被他盯得不大自在，唐橘皱了下眉头，“也没什么，我额外接了个送绣娘回家的活计，赚些闲散银子。”

“绣娘需要夜里做工？”苏叶似笑非笑。

唐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，“姓苏的，你明知故问啊！”

苏叶那夜所见，绣娘年幼者十二三岁，大者则十八九岁，皆是少女妆扮。

秀衣坊的绣娘通常招的是三十岁以上的妇人，未婚女子抛头露面出来赚银子，是会被邻里非议的；所以，何三娘请这些姑娘回来，只敢让她们在夜里悄悄地做工。

夜路不安宁，姑娘们就一起凑钱，请唐橘每日送她们回家。

“一月能赚几钱？”

“半钱。”

苏叶笑了，“就这点钱，这是打发谁呢！”

唐橘不乐意，“都是她们的辛苦钱！你生来就是皇亲贵胄，当然不明白！

穷人家的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都要嫁人，家里没钱，顾不上挑拣，能多给些聘礼的就是好人家。她们出来做绣活儿，每多赚一钱，都是为了给自己选夫婿时能多一分底气。”

苏叶沉默片刻。

“你呢？”

唐橘没听懂。

苏叶又问一遍，“你父母没逼你成亲？”

唐橘一怔，继而咧着嘴笑道：“我家祖上七代都是猎户，堪堪出了我这么一个当官的，我爹娘可舍不得我嫁人。”

“……”

苏叶嘴角微抽，“你这也算官？”

唐橘不以为意，“官差也是官！他们不懂官与吏的差别，只知道我在大理寺当差，跟着大老爷断案，凭本事吃饭。”

苏叶点点头，“你父母倒也有趣。”

唐橘歪头想了想，“可惜啊！天底下大部分的父母还是喜欢把心思放在自家闺女的肚子上。”

苏叶被她的形容呛了一下，“你胡说什么呢？”

“怎么不是！”唐橘继续道：“话糙理不糙！他们觉得女子的作用就是嫁人生子。若是生不出孩子，这一辈子就毁了。如果有一日，他们发现女子除了肚子，还有力气和脑子，能自食其力，兴许很多事情就变得简单了。”

苏叶若有所思。

唐橘不知道想起什么，一脸同情地自言自语，“我经常见你以庶务为借口躲避长公主安排的相见，其实也挺可怜的。这么看，你和那些被逼着嫁人的女孩子也没什么区别。”

苏叶听得羞恼，正欲发作，唐橘却突然像好兄弟一般搂上他的脖子，“你替我保密，我也替你保密，怎么样？”

粗粝的手掌落在颈上，肌肤似是被掌心的热度烫了一下，苏叶只觉心脏被突地一撞，浑身酥酥麻麻。

他心头暗叫一声。

不好！

自此之后，他便知道，什么叫做“情路坎坷”，“寤寐思服”……

“苏叶！苏叶！”

两声大喊将苏叶从过往的思绪中拽了出来。

他回过神来，“怎么了？”

唐橘指着眼前的宅子，没好气道：“这就是第三个禁卫的家宅。你站在门口一直恍惚，到底进不进去？知宜的案子只有五日，耽搁一刻都不行！”

苏叶撇撇嘴，“你若温柔一点，……”

话还未说完，唐橘头也不回地跨门而入，“爱进不进！”

苏叶咬咬牙，认命地跟了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