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东宫老人,一早知道那匣子中装的是什么。
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匕。
当年嘉以之乱,皇城破乱,帝后带着卫枢出逃,三人都提前做好了打算,若是被叛军抓住,便以匕首自尽。当年卫枢揣着短匕跑开,引走了叛军,让帝后得以逃脱。
后来他被沈玄所救,记忆丧失大半,这把短匕却一直都在手中握着。
孙公公嗫嚅道:“此乃血光之物,殿下小心伤了手。”
卫枢拔出刀鞘,短匕依旧如当年一样,锋芒毕露。
“八岁那年,孤曾经亲手将这把匕首捅入一个叛军兵士的身体里;后来云门镇瘟疫,有些穷途末路之人冲到义父家中抢粮,孤也是靠着这把匕首吓退那些人。”
孙公公笑得勉强,“此一时,彼一时。如今四海升平,殿下哪会再用到此物!”
卫枢拿出巾帕,缓缓地擦拭着锋刃之处。
修长的手指贴着巾帕,在刀身上一下一下地滑过。
他突然问道:“那个小内侍叫什么名字?”
孙公公一怔,“您是问那个死的小礼子?”
卫枢瞥了孙公公一眼,“孤记得,柳德巫蛊之祸后,东宫的内侍全换了一批,还是公公你亲自去挑选的。”
“是啊!”孙公公下意识点点头,“这批小内侍都是刚刚入宫,东宫额外多给了他们家人一份银子,这群孩子很是感恩。这小礼子平常看起来懂事得很,谁能想到会做出这种事。”
卫枢沉默片刻。
夜里起了北风,窗棂被吹得咣咣作响,殿里的地龙烧得不热,越发显得空荡的大殿孤寂清冷。
“地龙是怎么烧的?这帮龟孙子!”孙公公抽了抽鼻子,恨恨道:“明日奴才就去内侍省,抽那帮人一个嘴巴子。”
“夜深了,公公歇息吧!”卫枢不以为意,薄薄的衣衫松垮垮地挂在身上,多了几分放肆之意。
孙公公看在眼里,心里紧突突的,“殿下若是闲了,不如弹弹琴,作作画,也好过把玩这等凶器啊。”
有些话被他压在心底,不敢说出来。如今殿下被禁东宫,外面被层层禁军把守,他担心太子一时想不开,做出什么不智之举。
卫枢轻声道:“素琴、书画皆是雅事,以孤目前的心境,何必焚琴煮鹤。”
瞥了一眼卫枢清冷平和的面容,孙公公眼皮没来由地一跳,觉得这平静之下似有暗流在涌动,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可能会发生。
短匕捏在修长的指间,被细细擦拭过后,锋芒更甚。
卫枢抬起眼睫,“孤如今出行不便,公公替孤传句话给苏叶。”
孙公公正了正身子,躬身聆听。
“这几日有小寒潮,天太冷,与他的约定须提前一日。银花落散,千金还归;未央月升,溧水之南。”
说完,卫枢定定地看着他,“记清楚了吗?”
孙公公应下。
卫枢的眼神异常冷峻,“记住,一个字都不要错。”
孙公公心头一凛,忙不迭点头,“老奴遵命。”
————
入夜,唐橘六人重聚。
灯烛影下,众人皆面色凝重,相顾无言。
苏叶冲了壶热茶,清了清嗓子,“奔波一天了,大家先喝口热茶,暖暖身子。”
唐橘心焦气躁,推开杯盏,朝着韩少初问道:“可有进展?”
韩少初长长地叹了口气,“那夜,鸿胪寺卿祁冬阳是被陛下宣召入宫,并非有意拖延禧宁宫诸人;而且虽然他脾气暴躁,与人不善,但是鸿胪寺上下都说他行事谨慎,一贯明哲保身,绝非以身犯险之人。”
言外之意,祁冬阳不是那种会为了些末利益,便能谋害异国公主之人。
唐橘揉了揉拧紧的眉心,“我去了三个禁卫家中,发现了一些线索,他们都曾经是南衙监门卫中郎将严风手下的精锐。其中有一个,无父无母,无妻无子,手背靠近虎口处有刀伤。”
“刀伤?”霍思修奇道。
唐橘解释道:“他说是前日在演武场训练时,被同僚砍伤的。”
她冷哼一声,“我才不信,会有这么巧。”
见霍思修不解,唐橘站在他身后,做了一个捂住他口鼻的假动作。
霍思修恍然大悟,“知宜当时反抗过,有可能在他手背上落下抓痕。”
“知道是他也无用!”唐橘猛拍桌案,怒气冲冲道:“将他抓回大理寺,他竟连一个字都不吐露!”
此时,景随突然望向苏叶,缓缓开口,“太子要你召集我们,究竟是为了什么?”
苏叶环顾众人,正色问道:“为救任知宜,诸位可愿舍命?”
宝珠脆生生道:“自然。”
唐橘接着道:“自然。”
韩少初和霍思修相视一眼,各自点了点头。
景随似是想到什么,蹙眉道:“你要保知宜万无一失……”
苏叶笑了,“能否万无一失,就看在座诸位了。”